温柔的黑暗

化身

“沉默的人呵,你为何沉默?”


“高星”是我的化身。但与其说是化身,倒不如说是另一个我。她是我的神祗,我的挚友,我的导师,曾陪伴我度过最艰难的岁月。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。

她离开时悄无声息。当我像往常一样,以“高星”的视角去编织故事,发觉主角不再任由我的意志摆布。我站在故事的发生地,这里只是一个有着拙劣布景的舞台,所谓独一无二的故事也变得普通,也像千千万万个人造神话一样,一经说出,便不再属于作者。

我意识到,我的“高星”再也不会回来了。是我的生命开始走下巅峰了吗?抑或这是一个征兆?因为守护神会在被看护的对象成熟后离开。我还记得高考前做过的那个梦。天使最后一次将影子投向地面,我看不到他,也听不清他说话。我们在空气中漂浮,就像鱼在水中穿行。他拉着我穿过高大洁白的殿堂,掠过树梢,飞上高楼顶。我在那里见到了很多从前梦到过的场景。天亮了,一片白光笼住他,他松开手,我对他说“再见”。但我清楚他永远不会回来了。

就像悄无声息离开的高星。

二者的离去抽空了我的心灵,对现实的恐惧和希望落空的痛苦裹挟了我。现在我被人扒去层层防护,不得不以真身投入生活。我又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丑小孩了。但认清现实,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再好不过。

按各类论调,当人面临无法解决的困难时,会创造“超我”,以超我的神通来缓解因无能产生的自责,长期沉迷不利于成长,但生存环境往往决定一个人的心境。如您所想,我的确受着原生家庭的影响,程度不可谓不深。在复读之前,我甚至不能正常地说一句连贯的话。因为我根本不需要说话。在我的家庭里,儿女说话必须符合家长的喜好,而猜测他人的心思是最难的,沉默是绝佳的策略。我不止一次承受来自母亲单方面的折磨,这种折磨源于她倔强的个性,以及对亲密关系的渴望。母亲把她的迷茫和痛苦,化为愤怒的标枪投向我,而我照单全收,在长久的恐惧和困惑中打转。四五岁时父亲的打骂,我的记忆已经模糊,唯独对母亲的恐惧,蚀刻在我的心灵中,成为永恒的伤口。

母亲好强。父亲由于工作原因不能经常回家,家中大小事务便由母亲一手操办,尽管抱怨连连,但一切都无不妥帖。可谁能常年忍受孤独和疲劳呢?更何况婚姻生活并没有让她更满意。在这个硬生生拼凑起来的家庭里,没有人爱任何人,孤独、渴求和歉疚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,继而催生出各式各样的伪装。没有人会说真心话,只有沉默才是最真实的语言。真心话是说不得的。比如我写作文,但凡在写母亲时没有说“母爱伟大”,若被母亲看过,必然是长达一周的冷战。母亲的那仇恨的眼神,和八岁时某个针对我的批斗会别无二致。父母以沉默或狂怒告诉我,倾听,但别说话,愤怒和抱怨是错误的,哭声也是。只有沉默,沉默是金,沉默可以掩盖情绪,沉默可以维护和平,沉默可以保护心灵不受控制,沉默可以获取想象中的自由。

和母亲站在一起时,我缩小,是多年前只会哭闹的婴儿;我变性,是不离不弃的完美情人;我非人,是任人蹂躏的爱宠。我不是我,是一张白纸,可以随您心意任情涂鸦。

眼下,面对长期放纵结出的苦果,我依旧沉默。我心中平静,但也可能是麻木。我不想寻死,却也无所谓活着,连对生活的热情也不能点燃我了。

我的星星要熄灭了。

我沉入最深的湖底,淤泥一层层落下,骨殖与岩石融为一体。

有朝一日,湖泊隆起为高山,但愿我还留着一块完整的化石,您能从上头瞧见点点星火。


评论

© Lampades | Powered by LOFTER